你要和我一起散步吗？

【律茂律】玉川上水之恋 06

纯爱系无所畏惧。

1995年8月28日  

外面在下大雨，街道上湿漉漉的。沉闷的热气蒸着地面。磨损的墙角上横斜出枯草，薄雾与苔痕在青色的街道上蔓延。夏末的最后一场大雨，浇灭了窸窣的蝉鸣。安静，绝对的安静，就像步入无人的城镇，工厂仍旧轰鸣摩天轮兀自运行。

影山律没带伞，他婉拒了所有同学们热情的帮助，他甚至可以看到个别女生黯淡下去的眼睛——抽象来讲就是写了几个字后恰好没水的笔，有所铺垫又猝不及防。影山律拎着背包走在街道上，他不慌不忙地等过红绿灯，走过大桥。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的铁轨上的电车驶向远方，直到变成一条在卷子上狠狠划下擦去的细线。

他还看到了那个诈骗师的大招牌，分外醒目。分明就是一个靠骗人的营生，招牌却显现出通天的气势来，和周围低矮的灰色建筑物形成鲜明对比。他看到电线杆上，粗重的电线有条不紊，倾斜的平行线将天空和那惹人厌烦的招牌横切成几段，影山律百无聊赖地停下步子伸出手数了数。水汽很浓，他周遭有雨、有雾，整个让像是浸泡在里面的巧克力夹心饼干——他的包、他的衣服，除了露出的皮肤以为都是黑的。

蹲在檐下的业务员抽完了一支香烟，那辆迷路的汽车转了两圈，过路的行人走了十八个，招牌上的彩灯闪了六十次，影山律在这里站了五分钟。这像是一部劣质的碟片，五颜六色的包装打开内容却乏善可陈，让人大呼失望，而更失望的还在后头，比方说现在它卡带了。卡在最无趣的一幕——主演们不知所谓，徒留一个抢镜的业余演员站在雨幕中，站在穿行的人中，像一块顽固的磐石分开了水流。天地间沙沙作响，吵杂得令人昏昏欲睡。

五分钟后，世界恢复正常，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。影山律走了五步，闪了六十次的招牌停止闪烁，街上没有来往的行人，迷路的汽车再转了两圈后找到了路，业务员叼着第二支烟拿着传单跑了出去。在影山律面前是又是安静的街、无人的街。他想放声大笑，或者解开最顶上的风纪扣。然后像所有幼稚的孩童一样踩水花，故意溅在谁的身上才好。他想从街的这一头奔向街的尽头，他希望这条街没有末路。他没那样做，他又往前走了五步停在小水洼前。小水洼忠实地倒映出19岁的影山律。他笑了，毫不留情地踩碎，没溅起水花，甚至连鞋子也没有沾上泥点。从小母亲就教导他们，下雨天要将裤脚挽起来，可以浑身衣服都湿透，但绝不要衣冠不洁。要干净，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保持衣衫的洁净。

雷声炸开，海葵一样。一把靓紫色的闪电从中间剪开，雨水便迫不及待地倾倒。影山律慢慢地前行，往着归途的方向。然后不管不顾的向前冲，就好像在运动会上，四周是掌声、欢呼和鲜花。影山律在中学时期是短跑记录的保持者，人尽皆知。他可以跑得很快很快，跑过所有的时间都不会累。当他跑到家的时候，他拖拽着沉重的水渍推开门时，他说：“我回来了。”

空无一人。

影山律有点失望，他把包往玄关旁的挂钩上一挂，慢吞吞地吞掉湿了的鞋袜，然后是湿掉的外套。当他走进浴室，将整个人抛进热水时，发出了舒服的喟叹。影山律觉得自己的每个毛孔都在汲取热量，他真的很冷，有想打喷嚏的冲动。于是他在水中蜷缩起来，和泡在羊水里的婴儿如出一辙。这让他想起了他的哥哥影山茂夫，他们曾经在同一个肚子里待过同样的月数。世界上和影山律血缘最近的，不是父母和未来的配偶，而是他们彼此。

他泡在热水里，全身充满着安定感，他觉得很安静，水龙头可能没有拧紧，往下滴答着水。哒哒哒……没有那么急促，而是缓慢的、清越的，催眠、催眠、催人入睡。困倦，影山律闭上了眼睛，他想他可能是发烧了也有可能是水蒸气蒸红了脸。但他一点也不想起来，他贪恋现在水的温度，哪怕再过十分钟水就会变凉。

他闭上了眼睛。看到了国小的他和国小的哥哥，走在沙滩上。后面是小小的脚印，前面是大大的贝壳。浪花是白的，泡沫似的，雪似的，奶油似的。天好蓝好高，有五彩斑斓的风筝飘过，哥哥将海水凝成气泡，又变幻成不同的形状。他惊叹，开心地用手指戳破泡泡。他的哥哥好脾气地笑笑，变出一个又一个的泡泡。他们还在沙滩上写字，写着影山茂夫和影山律要永远在一起。大人们夸说这兄弟两感情真好呀！妈妈笑着抱怨说哎呀你们以后要结婚的，是不能永远在一起的哟！他那时候听到这番话就哭，不是无理取闹、撒泼打滚的大哭，他自信自己没有那么愚蠢无赖。应当是默默地流泪，怎么也擦不干，坏掉的水龙头一样流也流不完。哥哥看到了不明所以，抱着他一起哭，伸出手拍拍他的后背说律啊律啊，我会和律永远在一起的……

影山律感到肉体与精神剥离，他沉入水底即将溺死，他感到恶心和无助，试图挣扎无果，只能恶狠狠地闭眼放弃。他听到有人在叫他，律、律……在这里睡觉会着凉的。他不想睁眼，他知道那是影山茂夫在叫他，可他宁愿像个装睡的顽皮孩子。过了好久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，影山律有点失落，很想哭。于是便很诚实地滴了几滴泪。可当他睁开眼时，是影山茂夫担忧的目光，两道目光撞在一起，在电光火石之间，影山律凑上去亲了亲影山茂夫的唇角。影山茂夫没有拒绝，也没有任何动作，简单触碰无法交换感情。他的眼中毫无波澜，还是一如既往的包容、沉默、温和，看着影山律。

四目相对，呼吸绵长。外面的雨无休无止，可是夏天已经结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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